第50章 粪土与勋章

一种沉闷、粘滞、带着巨大阻力的感觉从锹柄传来,仿佛插进了一团浸透了油脂的烂泥。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往下踩锹柄,同时双臂用力往上撬!一大块深褐色、夹杂着未消化草梗和食物残渣、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粪块,被艰难地铲了起来。粪块沉甸甸的,边缘还在往下滴淌着粘稠的黑褐色汁液,引来更多的苍蝇疯狂地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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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普同屏住呼吸,憋得满脸通红。他端着这沉重而污秽的一锹,费力地转过身,对准墙上的洞口,用尽全力往外一扬!

“哗啦!”

粪块越过洞口,砸落在院墙外的街边空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一小片黑褐色的泥点。几只原本在附近觅食的鸡被惊得扑棱着翅膀跑开了。

第一锹成功甩了出去。吴普同却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额头上的汗珠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鬓角流进脖领。他顾不得擦汗,立刻弯腰,再次将铁锹插入粪堆。这一次,铁锹插到了底部更硬的土层,发出“咯噔”一声闷响,震得他虎口发麻。他调整角度,继续铲。

重复。弯腰,插锹,踩下,撬起,转身,扬臂,甩出。动作笨拙而吃力。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薄薄的汗衫,紧紧贴在背上,又被蒸腾的粪气熏蒸着,湿漉漉、黏糊糊,极其难受。草帽下的头发早已湿透,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浓烈的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粘在皮肤上,仿佛整个人都被腌入了味。成群的苍蝇像轰炸机一样,轮番在他头顶、脸上、手臂上俯冲、盘旋、降落,挥之不去,赶之不走,嗡嗡声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搅得人心烦意乱。偶尔一锹下去,会铲到被猪踩得更深、更稀烂的部分,粪汁会猛地溅起来,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雨鞋、裤腿,甚至脸上。那冰凉黏腻的触感和瞬间放大的恶臭,让他一次次地干呕。

两头猪被他的动作惊扰,哼哼唧唧地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安地踱步,浑浊的小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它们粗重的呼吸和身上散发出的浓重体味,混合着粪便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时间在单调重复的苦役和感官的极限折磨中,变得异常缓慢。每一锹都沉重无比,每一次弯腰都牵扯着酸痛的腰背。手臂越来越沉,像灌满了铅。汗水流进嘴里,咸涩无比。嗓子干得冒烟,却不敢张嘴大口呼吸。吴普同感觉自己像一头蒙着眼、绕着磨盘转圈的驴,机械地重复着这肮脏、沉重、令人作呕的劳动。周老师课堂上那些复杂的公式,王小军咋咋呼呼的笑声,孙志强家风扇的凉风……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眼前只有这深褐色的、黏腻的、散发着恶臭的粪堆,耳边只有苍蝇永不停歇的嗡嗡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气味和疲惫彻底击垮时,他看到了猪圈地面原本的颜色——那被厚厚的粪层覆盖了不知多久的、踩得硬实的黄土!虽然只有一小块,在他锹下显露出来,却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微弱动力。他咬着牙,加快了速度,动作也似乎比刚才熟练了一点,虽然依旧沉重,但不再那么笨拙。

太阳越爬越高,毒辣的光芒直射进小小的猪圈,像一只巨大的蒸笼。吴普同身上的汗就没干过,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嗓子眼干得发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终于,当铁锹再次铲下去,触碰到硬实的地面,而眼前只剩下零星散落的、需要仔细清扫的粪渣和烂草时,他停下了动作,拄着铁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猪圈里弥漫的恶臭并未消散多少,但地面已经清理出来,露出了被沤得发黑的泥土。两头猪似乎也习惯了,重新躺回棚子下。苍蝇依旧盘旋,但失去了大块的目标,显得稀疏了些。院墙外的街边,已经堆起了一座不小的、冒着微弱热气的粪山。

他扶着墙,艰难地爬出猪圈。双脚重新踏上干净的地面,他才真切地感受到猪圈里那混合着湿气、闷热和恶臭的空气是多么令人窒息。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汗水流进被粪水溅到的脸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摘下草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汗衫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因刚刚的劳作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轮廓。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抗议,尤其是腰和手臂,像被车轮碾过一样。

李秀云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晾着的凉白开。她看着儿子狼狈不堪的样子,脸上沾着汗水和黑泥,雨鞋和裤腿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粪渍,眼神疲惫而空洞。她没说话,只是把水碗递过去,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赞许?

“快洗把脸,喝口水。”她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