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身与校园格格不入的旧衣和沾满尘土的布鞋上停留了几秒,才慢悠悠地说:“放假了,周校长不常来。你找他啥事?”
“孩子上学的事……急事……”吴建军搓着手,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额头的汗珠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
老头又看了他两眼,大概是觉得不像闹事的,才懒洋洋地朝教学楼方向努努嘴:“二楼东头,挂着校长室牌子的就是。碰碰运气吧。”
吴建军连声道谢,推着自行车走进校园。崭新的水泥路踩在脚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把自行车支在车棚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下意识地掸了掸衬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栋在他眼里如同宫殿般高大的教学楼。
爬上二楼,走廊空旷而寂静,脚步声被放大,带着回音。他找到了那扇挂着“校长室”木牌的门。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他站在门口,心跳得又急又重,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抬手想敲门,又缩了回来。粗糙的手指在裤缝上反复蹭着,蹭掉了手心的汗,却蹭不掉心头的紧张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感。里面隐隐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最终,他咬咬牙,曲起指节,在门上极轻、极谨慎地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轻得几乎像羽毛落地。
里面翻动纸张的声音停了。一个温和而带着点威严的中年男声响起:“请进。”
吴建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仿佛推开的是千斤闸。办公室里的光线比走廊亮堂许多。一张宽大的深褐色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整洁的白色短袖衬衫,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闻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带着审视,落在门口这个拘谨、黝黑、浑身散发着汗味和泥土气息的庄稼汉身上。
“你是?”周校长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
“周……周校长,您好!”吴建军紧张得舌头有些打结,他下意识地弯了弯腰,脸上挤出更加谦卑的笑容,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俺……俺是西里村的,叫吴建军。俺闺女……叫吴小梅,今年小学毕业,报了咱镇中……”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解释着来意。说到女儿平时成绩多么好,模拟考总是第一,眼神里充满了父亲的骄傲;说到考试那天突然头晕,数学最后两道大题一片空白,声音里又充满了痛惜和不解;说到孩子回家哭得昏天黑地,几天不吃不喝,那份绝望和无助几乎要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溢出来。
“……周校长,您是大文化人,懂道理。俺闺女……她是真想读书啊!俺家砸锅卖铁,就为了好让她和她哥上学都上镇中……这次没考上,孩子魂儿都没了……”吴建军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粗糙的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俺知道……俺知道咱学校规矩严……可……可您能不能……能不能行行好,给娃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俺闺女不是笨孩子,她肯学!俺给您保证,她进了镇中,一定好好学,不给学校丢人!学费……学费俺砸锅卖铁也交齐!俺……俺在工地干活,能挣钱!”他急切地往前挪了小半步,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近乎哀求的、孤注一掷的光。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一阵阵涌进来。周校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吴建军那身洗得发白、被汗水浸透的旧衬衫上,落在他那双沾满干泥、磨薄了鞋底的黑布鞋上,落在他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上,最后落在他那张写满卑微、焦虑和一位父亲最深沉、最无助的恳求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吴建军感觉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那件“的确良”衬衫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终于,周校长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在吴建军耳边。他心头猛地一沉,巨大的失望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吴小梅……”周校长沉吟着,手指停止了敲击,拿起桌上的一份花名册翻看着。他的目光在某一页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权衡什么。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小主,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周校长终于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吴建军那张几乎绝望的脸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