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城的黄昏,空气中弥漫着战争迫近的铁锈味和一种更粘稠、更阴冷的东西——恐惧。这座夹在晋楚两大巨人之间的郑国都城,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每一块墙砖、每一扇紧闭的门扉后,都涌动着无声的暗流。街道上行人稀少,神色匆匆,偶有甲胄鲜明的郑国巡卒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皮靴敲击石板路的声音在死寂的巷陌间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周鸣藏身于新郑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货栈后院。此地表面堆满待运的麻布与陶罐,内里却别有洞天。一间密室,四壁无窗,仅靠一盏昏暗的羊角灯照明。空气里混杂着陈年谷物、劣质灯油和新鲜墨汁的气息。一张巨大的桑皮纸被钉在墙上,上面没有地图,只有一片由密密麻麻的墨点、错综复杂的细线以及无数蝇头小字构成的诡异星图。这便是周鸣构建的,笼罩新郑城的谍影之网。
晋国在此地的谍报头目,一个代号“枭”的精瘦中年人,正躬身立于一旁,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先生,楚人的‘云梦’组像泥鳅一样滑!‘玄蜂’失联,‘地鼠’传回的最后消息语焉不详,‘夜枭’的情报前后矛盾…我们的人像没头苍蝇,损失太大了!新郑的水,浑得能淹死龙!”
周鸣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墙上的“星图”上缓缓移动。每一个墨点代表一个已知或可疑的情报节点(人、固定联络点、信息集散地如特定酒肆、卜骨摊),细线代表已知的传递路径,蝇头小字则标注着该节点近期的活动频率、情报内容关键词、传递方向、验证状态等,用的是只有他和核心人员才懂的简化符号与数字。
“水浑,是因为有鱼在拼命搅动。”周鸣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云梦’不仅是在传递假消息,更在主动猎杀我们的人,同时反向污染我们的情报源。他们之中,必有能接触到我们核心传递链的‘双面之鱼’。”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签,指向星图中几个被特殊朱砂圈出的节点:“‘玄蜂’失联前,最后接触的是‘市南卜骨翁’;‘地鼠’最后一份可靠情报,提到‘东门竹简市’的‘老荆’行踪诡异;而‘夜枭’前后矛盾的情报,都经由‘西郭驿站’的驿卒‘黑夫’之手传递。此三处,乃近期情报异常汇聚之点,亦是关键路径节点。”
“枭”凑近细看,眉头紧锁:“先生是说,这三人中必有楚谍?或是被楚人收买?”
“未必是这三人本身,但情报流经他们时被污染的可能性极高。”周鸣放下竹签,走到案几旁。案上铺着另一张桑皮纸,上面画着更复杂的表格和类似卦爻的符号阵列,旁边堆放着成捆的记录着每日情报收发时间、内容、来源、传递人的竹简副本——这是新郑晋谍网络近一个月来的“情报流水”。
“欲辨‘双面’,当察其‘数’。”周鸣拿起一根炭笔,在桑皮纸上快速勾勒。“其一,消息流转之‘熵’(混乱度)。” 他指向表格中一列记录着各节点情报传递频率的数字。“常人传递消息,频率虽变,然有其习惯范围。双面谍为掩饰或配合行动,其传递频率必有反常之‘静’或异常之‘动’。”
炭笔在一个代表“市南卜骨翁”的符号旁画了个圈,旁边列出几个数字:“观‘卜骨翁’节点:平日日均传讯三次。然‘玄蜂’失联前三日,其传讯骤降至一次,且内容皆为无关痛痒之市井流言。此乃‘异常之静’!如同河面漩涡,看似平静,下方必有暗流!”他又指向“西郭黑夫”的记录:“反观‘黑夫’,同一时段,其传讯频率暴增五倍!所传皆为‘楚军调动’、‘粮秣位置’等紧要军情,然…经‘夜枭’渠道交叉验证,七成为伪!此乃‘异常之动’,以大量虚招掩盖其真实意图!”
“其二,印证之‘耗’(验证成本)。”周鸣在另一张表格上快速演算。“真情报,往往可由不同独立源头相互印证,成本较低。而精心编织的假情报或由双面谍操控的情报,其验证成本必高!” 他指着“老荆”节点关联的数条情报线:“欲证实或证伪一条经‘老荆’之手关于楚军某部动向的消息,我们需动用至少两条互不相干的外围暗线,甚至需要冒险启用更高级别的潜伏者。其验证所需时间、人力、暴露风险之‘权重’,远高于其他节点!此等情报,如附骨之疽,食之无味,弃之…又恐为真,最是凶险!”
“其三,网中之‘枢’(中心位置)。”周鸣的目光回到墙上的星图,炭笔在几个被众多线条连接、如同蛛网中心的节点上重重一点。“此乃‘度’!看其在谍网中的位置。‘卜骨翁’、‘老荆’、‘黑夫’,皆非顶级源头,然其所处之位,恰如咽喉要道!多条关键情报流必经其手,或汇聚其处。拔除此等‘枢’点,可断其数臂,瘫痪一片网络!楚人‘云梦’组若要高效运作,必优先保护或安插人手于此类‘枢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炭笔在桑皮纸上飞速演算,奇异的符号和数字快速累积。周鸣的大脑如同一个无形的算盘,将三个维度的数据——频率熵值(混乱度)、验证成本权重、网络中心度——输入一个他构建的“双面风险概率模型”。每个节点都被赋予一个不断变化的“风险值”。
“‘卜骨翁’,静默异常,枢纽位置中,验证成本中…综合风险,七成三。”
“‘老荆’,验证成本极高,枢纽位置高,频率变化尚在合理范围…风险,八成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