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谍算交锋

郢都,楚王宫章华台深处。椒兰的馥郁香气也压不住那份剑拔弩张的紧张。楚王熊审(楚共王)斜倚在铺着斑斓虎皮的玉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镶嵌的绿松石,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盯着跪伏在丹墀之下的黑衣使者。使者双手高举,呈上一卷用楚地特有的细密青篾编织包裹的卷轴。

“大王,此乃‘玄鸟’费尽心血,自晋都绛城秘库所得!晋国刑鼎之密钥——《刑鼎解纹枢要》真本!”黑衣使者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哦?”熊审眼中精光爆射,猛地坐直身体。晋国那尊纹饰诡异、不见一字却让卿族束手无策的刑鼎,以及那卷传说中蕴含了周鸣“数算”玄机的《解纹枢要》,早已成为他心头一根尖刺。晋楚争霸,知己知彼,若楚能掌握此律法奥秘,不仅可洞悉晋国治政之基,更能寻其漏洞,甚至…在未来的交锋中,设下致命的陷阱!

“呈上来!”熊审的声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

卷轴被迅速解开,珍贵的素帛在烛光下展开。帛书之上,绘制着繁复精密的云雷纹变体、夔龙纹尺寸表、以及各种纹饰交错节点的放大图,并配有详尽的注解和…大量的、由算筹符号(????)书写的公式与推导过程!

熊审虽不通算学,但看着那些冰冷、规整、充满秩序感的符号和图形,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庞大而严密的逻辑力量。他立刻转向侍立在一旁、身着深紫色绣有星辰纹样长袍的中年男子:“屈左尹!速速参详!寡人要这晋国之‘法’,尽在掌中!”

屈完,楚国左尹(司法官),同时也是楚国巫卜世家屈氏这一代的佼佼者,精通易理推演,更对楚地流传的原始数学(几何丈量、历法推算)颇有造诣。他接过《枢要》,眼神瞬间被吸引,如同饥饿的旅人看到了珍馐。他快速翻阅,口中念念有词:

“妙…妙啊!三十二云雷变体,对应三十二类罪…夔龙九级,公比为根二(√2)…这节点叠压角度,竟蕴含‘减’‘加’‘特例’之意…周鸣此獠,当真将‘数’化入了律法骨髓!”他的声音充满了发现宝藏的惊叹,但随即,眉头又紧紧锁起,“然…此中‘数’理,艰深晦涩,远非寻常易卜可解。尤其这些核心公式…似有…似有不谐之处?”

他的手指停留在几处关键公式上:

一处关于“夔龙纹刑度换算”的公式中,代表“级数”的算筹符号旁,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类似云纹涡旋的微小标记,公式本身也略显繁复(周鸣精心设计的冗余项)。

一处关于“节点例外条款”的几何角度计算,公式看似合理,但其中隐含了一个对平面几何而言“正确”、却对刑鼎实际曲面纹饰而言是“致命错误”的映射假设(忽略了青铜鼎身的曲率)。

更有几处极其关键的、用于验证纹饰真伪的“自检纹”匹配公式,其核心参数被周鸣巧妙地替换成了错误的值(如将π的近似值3.14替换为3.25),但整体推导逻辑却天衣无缝!

这些“不谐”,如同隐藏在华丽锦缎下的细小倒刺,不易察觉,却足以在关键时刻撕裂一切。屈完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但面对这梦寐以求的“密钥”,面对楚王灼灼的目光,以及自身学识的“盲区”(他尚未掌握高维映射和精确圆周率计算),那丝疑虑很快被强烈的破解欲望和对自己智慧的自信所压倒。

“些许繁复,许是晋人故弄玄虚!待臣细细推演,必能洞悉其真髓!”屈完斩钉截铁地保证道。他立刻召集楚国观星台、太卜署中所有通晓算数的精英,封闭于章华台侧殿,夜以继日地钻研这卷“真本”《枢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晋国绛都,典法堂深处。

周鸣负手立于一面巨大的素板前,板上绘制着复杂的网络图,节点标注着可疑的人名、商号、传递路线。胥渠匆匆而入,低声道:“先生,‘鹞鹰’密报,青篾包裹的‘真本’,已于三日前进入郢都章华台!屈完已接手参详!”

周鸣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鱼已入彀。‘假饵’撒得如何了?”

“已按先生吩咐,”胥渠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三卷精心炮制的‘假《枢要》’,通过不同渠道,‘无意间’泄露给已知的楚国暗桩:一卷在‘醉月楼’由喝醉的司寇府小吏‘遗失’于楚商包厢;一卷在稷下学宫辩难时,由我们的人故意‘输’给一位与楚商过从甚密的辩士;最后一卷,则‘混入’一批送往楚国边境的杂书之中,由楚国边关‘查获’!这三卷‘假饵’,内容互有联系又各有侧重,核心公式皆指向错误方向,但推导过程比‘真本’更‘简洁完美’,极易引人入胜!”

“很好。”周鸣点头,目光锐利如刀,“启动‘蛛网’!严密监控这三卷假《枢要》在楚地的流转!记录每一个接触、抄录、试图破解它的人!尤其是…最终汇集之处!”

一张无形的、以数学为丝线的巨网,悄然撒向楚国。

小主,

郢都,屈完密室。

烛火通明,青烟袅袅。墙壁上挂满了绘着刑鼎纹饰的素帛,地上铺满了运算的草稿(竹简、木牍),算筹被摆成各种复杂的阵列。屈完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亢奋。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卷来自“醉月楼”渠道的假《枢要》。与“真本”的艰涩繁复相比,这卷“假货”的公式简洁、优美、逻辑链条清晰无比!尤其是其中关于“夔龙刑度换算”的公式,去掉了那些冗余项和可疑标记,直接用了一个漂亮的等比求和公式,结果与“真本”在低级刑度上完全一致!

“哈哈!果然如此!”屈完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洞穿迷雾的狂喜,“那‘真本’上的繁复与不谐,定是周鸣老贼故布疑阵,迷惑外人!此卷方是直指核心的‘捷径’!晋人狡诈,竟藏真于假,散于市井!若非我屈完,谁能识破?!”他立刻将“真本”中那些让他困扰的复杂公式弃之如敝履,转而以这卷“假货”中的简洁公式为圭臬,全力推演。

更让他惊喜的是,另外两卷“假货”也陆续通过各种渠道被“送”到他手中(实为晋谍暗中引导)。三卷内容相互“印证”,尤其是关于“节点例外条款”的几何计算,“假货”中直接采用了平面几何公式,计算起来比“真本”中那套需要曲面映射的复杂方法简单了何止十倍!结果在常见角度下也完全一致!至于“自检纹”公式,假货中的数值计算起来更“方便”,结果也更“整齐”!

“天助我也!”屈完彻底沉溺在破解的“成功”喜悦中,对其中细微的、深层次的陷阱(如忽略曲率、错误π值)浑然不觉。他依据这些“完美”的假公式,整理出了一套自以为“彻底破解”的《楚译晋律解纹秘典》,自信满满地呈给了楚王熊审。

熊审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将此‘秘典’抄录,秘发我大楚安插于晋国及各邦之‘玄鸟’!令其依此‘秘典’,详查晋国刑鼎判例,寻其律法漏洞,伺机而动!”

陷阱,悄然收紧。

绛都,繁华的东市。一场看似普通的商事讼案正在司寇府外堂审理。原告是晋国大商贾猗顿氏的一名管事,控告来自楚国的巨商“景氏商行”在购买大批青铜器时,以劣充优,欺诈货款。

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关键在于景氏商行提交的一份关键契约帛书上的印记——一个复杂的、由云雷纹和夔龙纹组合而成的徽记。景氏声称此乃双方约定的“上等器”标记。猗顿氏则坚称这是“次等器”标记。双方各执一词,契约正文又因保管不善部分损毁,关键描述模糊不清。

主审的司寇属官(一名已通过典法堂考核、持符节的法吏)眉头紧锁,此案涉及金额巨大,更牵涉敏感的晋楚商贸。他不敢怠慢,依照程序,命人取来刑鼎关键纹饰的拓片图样(此为判案依据),准备当堂比对契约徽记与刑鼎纹饰所对应的“货品等级”定义。

就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