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滨,碣石山下。
咸腥的海风失去了往日的清爽,裹挟着硫磺、焦油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庞大金属造物的铁锈气息,沉重地拍打在脸上。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墨绿色的、躁动不安的海面。琅琊台巨大的石基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海岸线上。而此刻,这只巨兽的怀抱中,正孕育着足以撼动历史长河的庞然舰队。
千帆蔽海,樯橹连云!
数百艘形制各异、大小不一的巨舰,如同钢铁与巨木组成的浮岛群,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海湾。秦帝国倾尽匠作心血打造的“蜃楼”旗舰,巍峨如山岳,三层重楼飞檐斗拱,漆成玄黑的舰体上,巨大的金色玄鸟纹在阴沉天光下依旧狰狞夺目。环绕其周围的,是艨艟斗舰、运兵方舟、粮秣辎重船……林立的桅杆刺破低垂的云层,无数面黑底玄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如同海兽低吼般的闷响。
岸边,人声鼎沸却又弥漫着死寂般的压抑。数万征发的童男女,身着统一制式的粗麻素衣,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凶悍秦卒的皮鞭驱赶下,沉默而麻木地排着长队,踏着沉重的跳板,涌入那些如同巨兽肠胃般的船舱。他们脸上没有对仙山的憧憬,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故土的无望眷恋。百工巧匠们搬运着沉重的工具、种子、典籍木箱,脚步踉跄。空气中混杂着汗臭、泪水的咸涩、牲畜的膻气,以及一种名为“放逐”的绝望。
高耸的琅琊台上,徐福身着华丽的方士鹤氅,宽袍大袖在咸风中鼓荡。他手持玉圭,面向波涛汹涌的东海,口中念念有词,主持着最后的祭海大典。三牲牺牲被投入翻滚的海浪,瞬间被墨绿色的海水吞没。袅袅的香烟混合着焚化符箓的焦糊味,升腾而起,试图沟通那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山。始皇帝虽未亲临,但那道“寻不死药,通海外仙洲”的冰冷旨意,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在这片充斥着狂热、绝望与金属喧嚣的混乱边缘,一个身影悄然登上了“蜃楼”旗舰的甲板。他身着寻常方士的灰布道袍,须发半白,面容清癯中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平静如同古井,映照着眼前这艘巨舰复杂的内部结构。正是易容改扮的周鸣。凭借阿房宫磁室显圣留下的“真圣”余威,以及他展现出的、对星辰大海的“深刻理解”,他轻易地混入了徐福庞大的方士顾问团中,无人敢质疑这位“陛下亲拜之圣”的随行。
他避开喧嚣的甲板,如同融入船体阴影的幽灵,凭着对建筑力学和船舶结构的本能感知,径直走向舰船最核心、最隐秘的所在——龙骨舱!
舱门厚重,由精铜铸造,刻着辟邪的夔龙纹,由两名气息沉凝的秦锐士把守。然而,当周鸣走近,他并未出示任何符节,只是抬起了手。指尖,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磁力波动的金芒悄然流转。那金芒仿佛触动了守卫手中青铜长戟的某种共鸣,又或者唤醒了他们灵魂深处对阿房宫磁室那一幕的潜意识敬畏。两名锐士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而顺从,如同被催眠般,无声地侧身让开了通路。
“咔哒…”沉重的铜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新鲜木料、桐油、深海淤泥以及金属冷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龙骨舱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鱼油灯在舱壁摇曳。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黝黑主龙骨如同巨鲸的脊柱,从船艏一直延伸至船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与坚韧。龙骨两侧,粗壮的肋骨如同巨兽的胸腔,紧密排列,支撑起整艘巨舰的骨架。这里是“蜃楼”的心脏,亦是灵魂所在。舱壁上悬挂着的,正是决定这支庞大舰队最终命运的——帝国秘藏海寰星图!
数幅巨大的、由硝制好的海兽皮拼接而成的图卷铺展开来。其上以极其精细的墨线勾勒出曲折的海岸、星罗的岛屿、危险的暗礁与洋流。但最核心的,是标注其上的、以星辰方位和复杂几何算法确定的航行坐标!代表目标“蓬莱、方丈、瀛洲”仙山的标记,赫然指向东方偏北,正是日本九州方向!
周鸣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星图,瞬间锁定了核心坐标点。他走到图前,没有触碰图卷本身,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细长、通体黝黑、却隐隐有星点流转的“磁星针”。这并非普通罗盘,其核心是他从奇琴伊察水晶头骨算室带出的、蕴含玛雅星象精粹的微小磁石碎片。
他左手持磁星针,悬于代表“瀛洲”的坐标点上方。右手食指探出,指尖那点凝聚的“数理之炁”金芒再现,但这一次,金芒中融入了源自背纹星图的、对太平洋彼岸那片大陆的精准定位信息!金芒并非直接涂改海图,而是如同无形的刻刀,隔空作用于磁星针!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