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就不该暴露位置!现在好了,引火烧身!”

声音嘈杂,情绪对立。有人拍着胸脯喊打喊杀,有人抱着头唉声叹气,有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林烽,等待他的决断。悲观和恐惧的情绪如同浓重的雾气,几乎要将小小的岩洞窒息。老队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其中不乏私下嘀咕:“唉,当初听我的,挖个更深的洞,藏着掖着,哪至于……” 对暴露位置的懊悔和对未来惨败的预演,交织在一起。

林烽始终沉默着。他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石雕。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腰间那把勃朗宁手枪冰冷的枪柄。皮革的纹路早已被体温和汗水浸染得温润光滑。这无声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如表面般平静。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战术选择题,一道“战”与“走”的选择题。这关乎“山鹰支队”的灵魂,关乎这支队伍存在的意义,更关乎他作为一个领导者,在绝境中能否扛起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兄弟们!”林烽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利刃,瞬间劈开了混乱的争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立刻反驳谁,也没有急着下结论。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标注着鹰嘴崖及周边地形的羊皮地图前。昏黄的灯光下,地图上蜿蜒的线条、标记的红点、以及用炭笔圈出的防御阵地,仿佛都有了生命。

“我们先算三笔账。”林烽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磐石坠地,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

“第一笔,民心账。”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几个标示着村庄的位置。“我们在这里扎根三年,不是白待的。我们救过被狼叼走的娃子,分过伪保长囤积的粮食,更亲手砍过欺压百姓的汉奸。张三家记着我们给的盐巴,李四家记得我们帮他藏过被鬼子追捕的儿子,王五嫂哭着告诉我们,鬼子扫荡时,是我们的人从火场里抢出了她唯一的孙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情感,“现在,鬼子还没打进来,我们就想着脚底抹油?往后,谁还敢相信我们‘山鹰支队’是真心抗日的队伍?谁还敢把自家子弟送来跟着我们拼命?我们失去的,将不只是这片山谷,而是整个根据地赖以生存的根基——民心!失去民心,我们就是无根的浮萍,处处挨打!”

老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他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带着仅有的十几个人,在这片荒山里挖下第一个地洞时,是山下几个胆大的庄稼汉偷偷送来了工具和食物。民心,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是他们生存最坚实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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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烽的手指移动到地图上鹰嘴崖错综复杂的工事标记上:“第二笔,地利账。 鹰嘴崖不是普通的山头。我们花了三年,用血汗在这里构建了三层立体防御工事。第一层,外围的峭壁陷阱区,那些竹签阵、绊索、滚木礌石,是给鬼子登山队准备的‘欢迎礼’。第二层,崖壁中段的火力点和交叉火力网,我们的机枪、步枪、手榴弹,能在这里形成密集的杀伤区。第三层,核心岩洞群,这里有防炮洞——我亲自看过结构,能扛住九二重机甚至小口径山炮的直接命中!还有地下粮仓,存着够我们三个月吃的红薯土豆!密道,直通后山几处隐秘的备用出口!鬼子有重武器,但他们是在山地作战!他们的重炮射界有限,精度不高,步兵要攻上来,每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我们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松本的战术是铁壁合围?他想困死我们,消灭我们。但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块岩石的脾气!这就是我们的地利!”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岩洞中央,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第三笔,士气账! 我们刚刚打退了鬼子一个加强连的进攻!我们用智慧和勇气,证明了我们能行!队伍的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新兵在老兵的带领下,眼睛里都燃着火!这时候撤退,像什么样子?老队员们会觉得寒心,觉得我们辜负了他们的牺牲!新队员们会觉得我们懦弱,觉得跟着我们没前途!士气一旦崩溃,比任何武器都可怕!可如果我们顶住!如果我们能在这场前所未有的硬仗中,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守住鹰嘴崖,向鬼子证明——中国还有我们这样一群不怕死的队伍!向百姓证明——‘山鹰’是他们的守护神!那么,我们失去的,只是一个暂时的阵地!我们赢得的,将是无法估量的民心归向!往后,会有更多饱受苦难的同胞,像潮水一样涌向我们!他们会带着粮食,带着武器,带着复仇的渴望,加入我们!这才是我们‘山鹰支队’生生不息的真正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