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银杏舟(2014年10月3日 重阳)

西郊的银杏林,在重阳日的午后,燃烧成一片金色的海洋。秋风是位不知疲倦的画师,执一柄无形的巨刷,蘸满明晃晃的阳光,将千万片扇形的叶子染得通透。每一阵风过,便是漫天金箔飞舞,簌簌作响,落在李长庚灰白的鬓角,落在他粗糙的手掌,也落在那枚静静躺在他掌心、带着狰狞弹孔的金属校徽上。

校徽冰冷、坚硬,边沿因巨大的冲击而微微卷曲、变形。“北华附小”四个字,“华”字右半边那个象征希望的“十”字架,被无情地撕裂、消失,只留下一个焦黑的、不规则的豁口,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阳光穿过豁口,在老人布满沟壑的手掌上投下一个小小的、扭曲的暗影。

“爷爷,还疼吗?”李天枢仰着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关切。他穿着新换的干净校服,小身板挺得笔直,仿佛要用这种方式驱散几天前那个惊魂夜晚残留的寒意。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李长庚手腕上还贴着纱布的地方——那是机场混乱中跌倒擦伤的。

李长庚从校徽上抬起眼,目光触及孙子纯净的担忧,心头的沉郁被一种温热的熨帖悄然化开。他嘴角牵起一丝安抚的弧度,布满老年斑的大手反握住孙子的小手,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指节。“不疼了,天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远洋归来的风尘,却又异常柔和,“有你在,爷爷哪儿都不疼。”

他牵着李天枢,缓步走到一棵最为古老遒劲的银杏树下。粗壮的树干需数人合抱,树皮如龙鳞般皴裂,深深浅浅的沟壑里沉淀着岁月的风霜。树冠如金云蔽日,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李长庚的目光在那些深深的树皮纹路上逡巡,仿佛在阅读一部无字的天书。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带着战争印记的校徽,带着孙子体温的校徽,轻轻按向一处微微凹陷、渗出晶莹树脂的树皮裂口。

就在金属与温润树脂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震颤,仿佛自银杏树古老的年轮深处传来。李天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那原本只是缓慢渗出的、粘稠如蜜的淡黄色树脂,竟像是被那枚冰冷的金属瞬间激活!树脂的流速骤然加快,变得如同融化的黄金般明亮、流畅,它们不再是随意流淌,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精准地、一层层地包裹住那枚破损的校徽。更奇异的是,在树脂包裹的核心区域,那些透明的胶质内部,竟隐隐约约开始凝结、沉淀、塑形——一个极其微小的、结构复杂精密的芯片雏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琥珀般的树脂中生成!它闪烁着微弱的、近乎液态的光泽,与古老的树皮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爷爷!它…它在长!”李天枢屏住呼吸,指着那神奇的一幕,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惊奇颤音。

李长庚眼神深邃,饱含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他粗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温热的、包裹着校徽和芯片雏形的树脂,感受着来自大地深处的脉动。这枚小小的金属,承载了孙子无畏的勇气,也刻下了敌人的狰狞。而此刻,它在这棵阅尽沧桑的古树怀抱中,仿佛正在被自然之力温柔地修复、转化,孕育出新的可能。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秋风中化作一缕白烟,混入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叶雨中。

离银杏林不远,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老街深处,飘散着浓郁而独特的药草香。“回春堂”三个古朴的木匾悬挂在一间门脸不大的中医馆门楣上。方清墨坐在馆内光线稍暗的一角,面前是一个敦实的青花瓷盆,盆里盛满了深褐色的药汤。她专注地将那件染血的校服——李天枢在机场遇险时穿的那件,小心翼翼地浸入汤中。

药汤翻滚着细小的气泡,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当归的温厚、川芎的辛香、白芍的微酸,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葡萄籽发酵后的特殊醇厚气息——那是七夕之夜,李玄策与她共享佳酿后,她灵光一现尝试保存下来的精华。血渍在深色的药汤中起初格外刺眼,如同凝固的暗红花朵。但随着药力的渗透,在当归根块沉浮的带动下,那顽固的暗红开始丝丝缕缕地溶解、飘散,颜色由深红变作浅粉,最终渐渐淡去,仿佛被这温热的汤水温柔地抚平了创伤。

然而,当方清墨轻轻提起湿透的布料,对着天井泻下的光线仔细检视时,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血渍虽褪,但深蓝色的校服布料本身,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原本普通棉涤混纺的经纬线,此刻在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种非比寻常的光泽!细密的纤维纹理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刻刀在游走,渐渐显露出繁复而古老的纹路——那正是家中珍藏的那面青铜罗盘上,承载着九州山川河流的《禹贡》古图!山脉的走向,水流的脉络,以一种微缩而清晰的方式,在湿润的布料上纤毫毕现。

“方院士,您看这……”负责帮忙的老中医姓秦,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他也注意到了这异象,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奇的光芒。他拿起一个其貌不扬的紫砂火罐,罐身油润,显然是常年摩挲使用之物。“这汤力怕是勾动了衣料里的‘旧魂’了。来,试试这个。”他将火罐凑近炭炉,让内壁均匀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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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没有立刻去拔取树脂,而是将那枚包裹着校徽和芯片雏形、还带着树体温热的树脂块凑近火罐口。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就在罐口热气蒸腾的瞬间,秦老眼疾手快,将烧热的火罐猛地扣向银杏树干上那处刚刚采集了树脂、还湿润着的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