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早已响过,北镇抚司衙门深处,值房内灯火如豆,将沈炼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冰冷斑驳的砖墙上。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京城夜雾,死寂无声,仿佛白日里的喧嚣与血腥都被这厚重的黑暗吞噬殆尽。
案头,摊开着关于振威镖局血案的卷宗。墨迹已干,证词冰冷,疑点却如同鬼画符般刺眼。李崇义嚣张的嘴脸,赵启明绵里藏针的话语,漕河上漂浮的肿胀尸体,刘威濒死前不甘的眼神……这一切,在他脑中反复交织、碰撞,最终凝结成一块巨大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几乎令他窒息。
查,还是不查?
这已非简单的职责与道义之争。李崇义代表的是边军重将的滔天权势,是毫不掩饰的毁灭性报复;赵启明代表的是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是能让人无声无息沉入漕河淤泥的“规矩”。两者皆非他一个五品总旗所能抗衡。
笔,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那薄薄的一纸结案陈词,仿佛重若千钧。写下,便是屈从,便是用无数条人命和真相,去换取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一线“坦途”。不写,前路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或许就在眼前。
值房内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以及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与挣扎中——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落地声。
沈炼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空无一人的值房门口和窗户。没有任何人影。
但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身前那张宽大的榆木公案之上。
就在那摊开的卷宗旁边,距离他右手不到三寸的桌面阴影里,多了一枚东西。
一枚通体黝黑、不过指甲盖大小、形状如同被折去尖角的残羽的玄铁令牌。令牌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中心有一个细微的、仿佛被灼烧出的凹陷,触手冰凉刺骨,仿佛凝聚了永夜的寒意。
“幽鹊”。
一个代号,一个在北镇抚司内部也极少有人知晓、只存在于高层心腹密谈中的影子。传说他是某些大人物手中最隐秘的刀,是游走于诏狱最深阴影中的信使。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的出现,往往意味着不可违逆的意志,或是……最终的审判。
沈炼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对方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进入这密闭的值房,并将令牌置于他眼前的!此人的身手,已近乎鬼魅。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去碰那枚令牌,只是沉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值房角落,那片原本空无一物、被书架阴影笼罩的地方,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涟漪,随即,一个身影仿佛从阴影本身中剥离了出来。
来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毫无特征的黑灰色斗篷中,兜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下颌一抹冷硬的线条。他/她的身形似乎有些瘦削,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连呼吸都微弱得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