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份文件便经由警方,抵达了我的住处。
标题简洁:《专项调查报告:C. Vance》。
因为刺客罕见的专业性,及其展现出有趣的作案手法,伊莎贝拉也要求一同审阅。
我的本意是,她正处在需要为事业奠定坚实基础的黄金时期,过多的阴谋只会侵扰心智,干扰效率。
然而,作为一名领导者,综合考量并吸纳核心管理层的意见,也无可厚非。
我们在套房的客厅坐下,阳光落在昂贵的手工织毯上。
我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她,上面是档案的扉页。
“凯莱布·万斯,”
我念出声,指尖在玻璃上滑动,
“现年二十六岁。
经济学学位,绩点3.9,毕业后在华尔街‘灯塔资本’担任金融分析师。
代号‘墨菲斯’,首次记录在案的行动是四年前,至今确认与九起高难度刺杀有关。”
案件信息不是很有趣——从我和伊莎贝拉的角度看来,过往死者的刺杀难度都不是很高,没有多少讨论的价值。
不过……
档案附上了一张证件照。
“看上去比介绍年轻。”
伊莎贝拉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评价精准而简短。
“观察入微。”
我将档案翻到下一页,上面是几张角度不同的生活照和一段备注。
“据调查,他在两年前和一年前,分别在东亚某国和本国进行过一次全面的面部骨骼重塑和后续的微调——为他主刀的两名外科医生,后续都因‘医疗事故’和‘意外车祸’身亡。
因此,手术的具体项目与原始模板已无从追溯。”
“可惜了。”
我一边说,一边轻轻叩了叩屏幕,
“他的原生骨相底子不差。
友利坚人的传统审美中,对这种后天造物始终抱有一种清教徒式的、近乎苛刻的批判。”
我稍微展开了论述:
“面容是上帝与血脉的恩赐,是灵魂最直白的显现。
任何人为的改动,都无异于一种欺瞒,一种对自身根源的背叛。
它将人的价值与一种不可变更的‘天然性’捆绑,认为后天的斧凿痕迹,无论多么精妙,都只是一种虚荣的、品味低劣的伪装。”
“那玛丽莲·梦露和金·卡戴珊是怎么回事?”
伊莎贝拉适时地提出了反例。
“那不冲突。”
我微微一笑,享受这种思想的交锋。
“观念上的反对,恰恰证明了我们坚守原则,拥有高雅的审美基准线;
而事实上的赞同,则说明我们拥抱技术,接纳进步,是一种根植于现实的稳重务实。”
伊莎贝拉的眼睛略显慵懒。
“这听上去……像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逻辑被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或者,这可以运用某种辩证法来进行解释?”
“完全正确,伊莎贝拉。”
我毫不吝啬我的赞许,并对她极具开拓性的补充进行了解释。
“矛盾——它的本质不是谬误,而是对立事物的统一体。
一个成熟的思维体系,绝不能像宗教信徒一样,沦为某一种极端化观点的奴隶。”
“你接下来应该会举一个例子。”
她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工人——让我们说得更具体一些,通用汽车厂的装配线工人。”
我为这个思想实验设定了场景。
“他要求公司支付足以让他过上体面生活的薪水——这等于要求公司让渡本该属于增殖的利润。
他要求严格限制的工作时长——这等于主动降低自己在自由人力市场中的绝对竞争力。
他还要求得到体面与尊严——这等于要求匿名的市场,对他这个可被替代的职位与劳动价值,给予人格化的尊重。”
“这其中的每一项诉求,单独来看,都无比合理——这是一个人生存与发展的基本权利;
但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放入‘自由市场’这个残酷的机器中,它们又显得无比‘错误’——因为它与资本效率、成本控制、供需规律这些底层法则相悖。”
“听起来非常正确。”
伊莎贝拉点头。
“这正是哲学的意义所在。
任何一个哲学体系,它的第一步,永远是分析现实,解释现实,为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赋予一套可堪信任的运行逻辑。
辩证法作为一种思维模型,其先进性与开拓性便在于此:
它给予现实一套包容性极强,且具备无限可拓展性的解释框架。”
我放缓了语速,尽力将语言打磨得更具思辨性:
“你看,如功利主义,它的最终目的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它是一个‘有目的的工具’,一切解释都为这个终点服务。
再比如康德的绝对命令,它追求一种普遍的、无条件的道德律,同样是有目的的,建立在“人是目的,而非手段”这个先验的、不证自明的道德公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