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总统的电话

白宫。

一间更衣室内。

康拉德·克兰普正在与一条温莎结搏斗。

真丝领带的材质是红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细密的鸢尾花纹样。

此刻,它像一条拥有自主意识的活物,拒绝被塑造成任何符合规制的形态。

第一次尝试的结果,是一个松垮、歪斜、在绞刑架上被草草执行了判决的绳套。

他扯开它,动作粗暴,面料与衬衫领口摩擦,发出嘶嘶的抗议。

第二次。

他放慢了速度,刻意回忆着每一个步骤——宽端压过窄端,自内圈穿出,再次环绕,从领圈下方上提,最后穿过表面的环结。

理论上,这是一套被验证过无数次的公理,必然导向一个完美的结果。

然而,最终成型的领结,其中心依然存在着一道微小的、破坏了绝对对称的褶皱。

它仿佛一座设计图纸在最终阶段出现致命偏差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完美闭合的拱券,沉默地嘲弄着建造者的无能。

不快感,如无源之水,开始在他的胸腔内缓缓上涨。

这并非源自于任何明确的指向,而是一种弥散性的、自发的烦躁,无法通过任何形式的自我说服来消解。

当然,也绝不会干涉他的认知。

他可以告诫自己一万次,衰老并未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

——至少,没能产生那种决定性的、不可逆转的影响。

他只是昨晚睡得不够好,有些疲惫,或者分神去想了近期那些该死的政务

——比如,明天必须提交的关于新贸易法案的修正意见,以及下周在戴维营与那几个摇摆州议员的会面。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失去了一部分年轻时的敏锐,那又如何?

他依然是康拉德·克兰普,是友利坚合众国的第四十七任总统,是自由世界的领袖。

人们依然信任他,需要他。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这不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叩,叩。

敲门声轻巧、准时,有着恰如其分的机械式的礼貌。

“总统阁下,是时候出发了。”

是芬奇,他的管家。

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板传来,沉闷但依旧清楚。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克兰普一边做着第三次尝试,一边问道。

这一次,他凭借着肌肉记忆在行动,过程终于回归了本该有的流畅。

“距离您与安格斯·麦克杜格尔议员的会面,还有四十分钟。

考虑到路况,我们最好在十分钟内出发。”

芬奇的声音顿了一下,那停顿的时长被控制在了一个微妙的区间内,既不显得突兀,又足以传递出言外之意。

“如果您在着装上需要一些协助,或许……”

年轻人。

克兰普在心中轻哼了一声。

他们总是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是几分钟的延迟,就耗尽了全部的耐心。

尽管芬奇上个月刚刚过完了他的五十岁生日,但在克兰普眼中,他依然是个年轻人。

哦,不。

也许没有那么年轻了。

领结终于成型,这一次,完美无瑕。

克兰普拉开门,一边调整着西装外套的下摆,一边审视着门外的管家。

芬奇的脸上是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岁月并未因此而对他宽容。

眼角的鱼尾纹如同干涸河床上皲裂的土地,从鬓角一直蔓延到颧骨;

额头上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缺乏弹性的松弛感,不再紧致地包裹着颅骨。

“工作压力很大吗,芬奇?”

克兰普忽然开口问道。

“一切正常,阁下。感谢您的关心。”

芬奇略微躬身。

“要学会适度休息。

也许你需要一次休假,一次真正的、彻底的假期。”

克兰普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长者式的、不容置疑的关怀。

芬奇讶异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与不安。

而克兰普仿佛没有察觉,依旧循循善诱、喋喋不休,细数着那些适合度假的地点,并对每个地方的优劣给出了自己独到的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