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内。
孩子们依然看着平板电脑的直播。
起初,当步兵方阵和坦克队列碾过宾夕法尼亚大道的沥青时,这群年轻人的注意力依旧高涨,聚精会神。
然而,热情是一种需要燃料的火焰,而阅兵式冗长的队列却是潮湿的薪柴。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集体的亢奋不断衰减。
直到十二尊庞然大物降临在国家广场上。
没有人能对那副景象轻描淡写。
它们并非行走,而是在进行一场缓慢的、有关于权柄的弥撒。阳光在装甲上碎裂,折射出的光芒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令人费解,却又耀眼夺目。
其壮丽的轮廓,宛如一场地质构造运动被强行压缩进一具人形的躯壳,宏伟到了近乎不真实的程度。
孩子们对它们的评价,即便无法归类为正面,却也维持着一种扭曲的客观。
一方面,有人立刻从记忆的角落翻找出陈腐的阴谋论,低声推断那是官方与好莱坞联合制作的、足以乱真的计算机成像。
另一方面,他们又极其不情愿地夸赞其外表——那厚重而坚实的装甲覆盖,关节处裸露出的、比人体肌腱更具生命感的液压管线,以及狰狞安置于其上,充满危险感的武器模块。
尽管每个人都在言语中保持着强烈的情感克制,
但声线里那份无法压抑的、混杂嫉妒与渴望的颤抖,泄露了他们最真实的态度。
那是将被他们亲手打倒的克兰普总统的邪恶造物,是国家机器压迫民众的终极象征,是撒旦赐予暴君的恶魔权杖
——除非,他们能真正得到它们。
当然,不要指望这群年轻人会因此产生任何一丝一毫的动摇。
野心勃勃的阿克塞尔,在此刻充分发挥了一名新生领袖所必备的、扭转现实的素质。
他拿起那台平板,用拇指将音量滑块向左拖拽,直到直播画面中那撼天动地的脚步声变得如同蚊蚋的嗡鸣。
他的声音得以清晰地碾压其上:
“看清楚,这些是友利坚人民的财富,是劳动者的智慧结晶,而不是克兰普个人的玩具。
他只是一个篡夺者,一个窃贼,他从创造了这一切的工人手中,用一纸空文偷走了它们。
沃尔普先生早就告诉过我们,这叫‘劳动力的异化’。
这是这群卑鄙的小偷的阴谋,企图蒙蔽我们、欺骗我们、吓退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这番话取得了立竿见影的、卓越非凡的效果。
孩子们不再口是心非地评论。
他们找到了一个更安全的、用以宣泄那份原始敬畏的出口。
汉斯,一个有着一头乌亮黑发的少年,对此尤其赞同。
他生在一个单亲家庭,克兰普推行的新经济政策,让他那位在餐厅做兼职的母亲因为无法提供全职工作证明,而被削减了多项至关重要的福利津贴。
他几乎是吼叫着称赞道:
“阿克塞尔说得对!那群高高在上的杂种,他们就是一群穿着西装的小偷和骗子!
我们要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把他们全部赶下台!不是吗,朋友们!”
“当然!没有人能阻挡我们!”
“我们比独行侠和V字仇杀队的那些家伙加起来都更强大!我们不可能失败!”
孩子们的士气被重新点燃,热情高涨。
随后,他们的注意力又一次回到了平板上,
准备满怀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真正主人”的批判性热情,去审视那群“小偷和骗子”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屏幕上开始展示机甲搭载的武器系统。
可以发出金属洪流般子弹的速射炮,密集到令人不安导弹发射巢,外形炫酷、概念复杂的高能武器。
这些本该令人恐惧,但只要将它们视作一部制作精良的科幻电影里的特效画面,就不会产生任何心理负担。
那些是克兰普的,但终究是国民的,也就是他们的。
然而,电视上接下来出现的一幕,再次悍然击碎了他们构筑起的认知屏障。
黑色的太阳,从天而降。
画面中,那枚与任何已知武器都截然不同的弹头,以一种近乎宁静的姿态触及地面。
没有预兆,没有巨响,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光明的黑色。
紧接着,以克兰普号机甲左足前端二十米处为圆心,一朵由过饱和的橘红色与深红色交织而成的、沉默的烈焰之花,轰然绽放。
它扩散,它蔓延,它覆盖,它吞噬。
它用最纯粹的物理法则,将周遭的沥青、血肉与空气,一视同仁地化作了它自身的一部分。
所有人目瞪口呆。
在此刻,这间逼仄车库里的十几名少年,与所有通过屏幕目睹此景的国民,露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勇气、盲从、或是刚建立不久的崇高信仰,并没有让他们升华为任何更高阶的存在。
他们变回了原始的、被巨大恐惧攫住的普通人类。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