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五官像是被随意地丢在一张过分拉长的脸上,没有任何一处可以被冠以“标准”或“和谐”之类的评语,却因此构成了一种廉价的、令人过目即忘的样貌。
他问起了乔尔——这同样是克劳斯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他的室友,乔尔·布兰登,在上午时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被带走接受了会面。
其他人在午饭前半小时便陆续被送了回来,唯独乔尔没有。
直到现在,他的位置依旧空着。
“我从上午开始就没见过他,”
那个瘦高的青年回答,同时朝不远处的配餐桌瞥了一眼。
乔尔补充道:
“他被带去会面,就没回来过。不过,他的午饭照常供应。”
边上的两个囚犯闻言,凑过去确认了这一点。
乔尔的午餐很好认——独一无二的蔬菜沙拉与一份全麦恰巴塔面包。
只有他一位会点这道,据说是出于健康考虑。
“他那儿出了什么事吗?他们给了他条件,他接受了,然后被释放了?”
有人猜测。
“他是个固执分子。我想不会。”
“今天被约谈会面的,都是固执分子。”
人们轻松地讨论着。
这里的氛围确实不差。
虽然这是一个集中关押他们这些囚犯,并冠以“病人”之污名的处所,但伊米塔多公司的人却表现得彬彬有礼。
他们似乎仍然执着于程序上的某种合法合规,除了必要的威逼利诱,从未诉诸过暴力。
这在他们占据着绝对道德与物理优势,而对手任人宰割的情况下,极其罕见。
在这里,你只需要在被约谈后,签署一份协议,承诺放弃“不切实际的坚持”,承认病情并接受治疗方案,就可以在一周的“康复计划”后,直接离开,重新面对生活。
一小半的人在第一次约谈时就离开了,多数人在第二次。
两次之后仍然留下的,便被贴上了“顽固分子”的标签。
乔尔·布兰登就是其中之一,且是最顽固的那一派。
而克劳斯——他很特别。
他从未被约谈过。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些约谈的场面,且乔尔对其的态度极为恶劣。
但这些传闻,依然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但现在,克劳斯感到了一丝烦闷。
他看到,那些早上同样接受了约谈的顽固分子,此刻都表现出一种极度的缄默,如同被抽走了声带。
没有人开口回应关于乔尔的疑问。
他们只是低着头,吃着各自盘中的食物。
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离他最近的那一位。
“马可·安东尼(Marco Antonio),”
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你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那位被点到名的男士身体猛地一颤,餐叉从指间滑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立刻拾起餐具,用手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摇了摇头。
从头到尾,他都不敢抬眼看克劳斯的眼睛。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你看上去就像个该死的同性恋者。”
克劳斯说,
“但我知道你不是。
正面回答我,不要说谎,不要该死地藏着话——”
他的语气逐渐失去了控制,如同即将沸腾的水,开始冒出危险的泡。
他身侧的两个人不自觉地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在做错事。
是的,当然,克劳斯知道。
他在让自己变得不受欢迎,在破坏这个脆弱的、由共同的困境与合乎情理的礼貌所构筑的稳定局面。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问清楚。
乔尔·布兰登无疑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人。
他是一个真正理解这场运动意义的人。
他知道其存在的问题,知道方针与执行上的种种谬误,并对此有着严肃而有效的剖析,甚至构想出了一套虽然远未成熟的解决方案。
他对于自己的理想绝对忠诚,既懂得如何阐释它,也懂得如何去实现它,他清楚地知道目标为何物,并不懈地为之努力。
他是真真正正明白克兰普政府的错误,一位愿意向着野蛮、自私与邪恶斗争的斗士。
克劳斯作如是想。
乔尔的存在,让他重新思考了整场起义的意义,并重新燃起了某种希望
——起义之所以高尚,便是因为有乔尔这样的人存在;
之所以失败,便是因为乔尔没有成为领袖,而成为领袖的是卡迈克尔那种叛徒。
失败并不能泯灭其内核的伟岸与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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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克劳斯自己——他带给他家乡的一切苦难,也不能完全掩盖他最初那个纯粹的愿景。
他觉得沃尔普说得对,友利坚应该走上一条新的道路,应该相信涂尔干(Durkheim)、韦伯(Weber)、滕尼斯(T?nnies)那些人的远见。
应该跟随乔瓦尼·沃尔普,应该听从乔尔·布兰登。
而现在,乔尔·布兰登,这位他刚刚认识了十二天的人生导师,下落不明。
克劳斯站起身,走近那个仍在埋头吃着食物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