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洪水像一锅熬坏了的毒汤,漫灌着城市的骨骼,淹没了底层,将无数生灵的挣扎无声吞噬。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依旧无休无止地倾倒着冰冷的雨水,敲打着裸露在外的混凝土残骸,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哀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重的水腥气裹挟着垃圾腐败的酸臭,更深层处,还隐隐渗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甜腻与阴冷。
夏微、林亦博、袁木三人如同三只疲惫不堪的水鬼,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墙壁,在昏暗中向上攀爬。每一次抬脚,浸透的衣物都沉重地坠着身体,靴子里灌满的污水发出令人厌烦的“咕唧”声。楼道内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从极高处某个破裂窗口透下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楼梯扶手的模糊轮廓。墙壁上遍布着霉菌疯狂滋生的斑驳印记,像一块块溃烂的疮疤。脚下,冰冷的水面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杂物:塑料瓶、泡烂的纸片、甚至偶尔能瞥见一两件辨不出原色的衣物碎片,随着他们搅动的水流缓缓漂荡。
死寂中,只有哗哗的水声和他们粗重的喘息。
突然,一阵尖锐而高亢的争吵声,如同生锈的锯子狠狠划破了凝滞的黑暗,从上方——25楼的方向——炸裂开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音,直直刺入他们的耳膜。
“……我闻到啦!清清楚楚!就是肉味!香喷喷的肉味!”一个苍老却尖利得刺耳的声音拔地而起,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贪婪,是王婆子,“天杀的!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关起门来吃香的喝辣的?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珠子发绿了!你们家倒好,炖上肉了!连口汤都舍不得施舍?啊?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良心都让狗啃干净啦?!”
这指控如同一把淬毒的钩子,瞬间勾起了潜藏在楼道每一寸阴影里的、压抑已久的饥饿与怨毒。夏微甚至能感觉到上方黑暗中那些骤然变得粗重、灼热的呼吸。
紧接着,一个更响亮、更剽悍、如同重锤砸铁的声音毫不示弱地撞了回来,带着一种泼辣到骨子里的狠劲:
“咋的?你是我老公养在外头的小情人啊?我夏家锅里炖块肉,还得巴巴地给你这老虔婆端碗汤?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尊容!给你脸了是吧?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夏母的声音!那股子横劲儿,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硬生生要把王婆子那张贪婪的老脸烫穿。
“街坊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啊!”王婆子的调门立刻又拔高了几分,带着哭天抢地的悲情,试图唤起某种早已被饥饿碾碎的“公道”,“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人话吗?老夏家的!你们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在你家门口?看着我们肠穿肚烂,变成这洪水里的浮尸烂肉?你们家那肉汤,它喝得下去吗?!良心不会痛吗?!”
“哼!”一声清冷的、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哼笑插了进来,是黄医生。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根针,精准地扎破了王婆子那虚假的悲情气球,“听你这中气十足、声震屋瓦的劲儿,可半点不像饿得快死的人。鼻子比饿了三天的野狗还灵,隔着两道铁门都能闻见肉味,我看您这精神头,再活蹦乱跳个三五天,问题不大。”
“哎哟喂——我的天爷啊!要死人啦!”王婆子立刻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干嚎,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撞来撞去,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都来瞧瞧啊!都来听听啊!欺负人啦!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孤老婆子啊!没天理啦——!”这嚎哭如同信号,立刻引来了更多窸窸窣窣的低语和脚步声,像无数饥饿的老鼠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夏微的心猛地一沉,脚下灌了铅般沉重的水似乎瞬间变得滚烫。她与林亦博、夏阳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无需言语,三人同时加快了脚步,踩着冰冷刺骨的污水,奋力向上冲去。那令人窒息的争吵声和无数贪婪的低语,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的后背。
终于,25楼楼道那点可怜的微光映入眼帘。
眼前的景象让夏微瞳孔骤然收缩。自家那扇厚重的、表面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第一道铁门紧紧闭合着。门内,父亲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墙,手里紧握着一根粗壮的螺纹钢撬棍,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门外的不速之客。母亲则叉着腰站在门侧,脸色因愤怒而涨红,那双平日里就透着厉害的眼睛此刻更是燃烧着两簇怒火,仿佛随时能喷出来烧死那群饿鬼。袁木叔叔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手里也紧紧攥着一根磨尖了头的钢管,表情紧绷。
而门外,狭窄的楼道和通往24,25楼的楼梯拐角处,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影。王婆子站在最前面,干瘪的身子激动地前倾,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冰冷的铁门上。在她身后,是几张夏微熟悉又陌生的面孔:14楼那个总是斤斤计较的李寡妇,眼神躲闪却透着精明;15楼那个失业后一直酗酒、脸颊浮肿的刘强,此刻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野兽般的贪婪;还有几个平日里点头之交的邻居,此刻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脸上混合着饥饿的惨绿和一种扭曲的亢奋,死死盯着夏家那扇紧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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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引人注目的是挡在25 楼入口楼梯处的三个人。黄医生脸色苍白,额头上还缠着浸出暗红血渍的纱布,死死挡在楼梯口。她旁边的邓清,此刻脸上也是毫无血色,嘴唇紧抿,一条手臂裹着厚厚的绷带,再旁边是李梦,脸颊上有几道新鲜的擦伤,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厨房用的剁骨刀,刀刃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寒光。她们三人,像一道由伤兵组成的、摇摇欲坠却异常决绝的堤坝,将王婆子身后那几个蠢蠢欲动想冲上来的强壮邻居(包括刘强)死死拦在台阶之下。那几个男人虽然身体相对完好,却被黄医生他们那副拼命的姿态和李梦手中明晃晃的刀暂时震慑住了,只能焦躁地原地踏步,眼神却像钩子一样越过伤员的肩膀,贪婪地粘在25楼夏家的铁门上。
“吼什么吼!”夏微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劈开了楼道里污浊嘈杂的空气。她湿淋淋地踏前一步,站在了光线稍微亮一点的地方,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王婆子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皱脸,扫过那些饿狼般闪烁着绿光的眼睛,“要死换个地方死!别在这嚎丧,污染我家空气!”
王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喝惊得一愣,浑浊的老眼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当她的目光触及夏微、林亦博、袁木三人同样浑身湿透、却一人背着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巨大黑色登山包时,那点惊愕瞬间被一种更加炽热的、几乎要烧穿理智的贪婪所取代。
“瞧!你们快瞧啊!”王婆子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因兴奋和贪婪而尖锐到破音,枯瘦的手指像毒蛇的信子般指向夏微三人,“看看!看看他们!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天天往外跑!鬼鬼祟祟!现在看到了吧?大包!小包!满满当当!肯定藏着好东西!米!面!罐头!肉!肯定有!”那“肉”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她一边尖叫,一边如同被饿鬼附体般,不管不顾地朝着夏微猛扑过来!那双枯瘦如鸡爪、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目标明确而疯狂地抓向夏微背在身后那个最大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