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信王监国
乾清宫内,沉重压抑的气氛并未因宫门洞开、众人涌入而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表面波澜涌动,水下暗流更疾。檀香与药石的气味纠缠不休,混合着人群带来的汗意与一种名为“权力更迭”的无形硝烟,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
懿安皇后张嫣与英国公张维贤的接连表态,如同在浑浊的泥塘中投下了定水的明珠,暂时廓清了一部分迷雾,指明了“兄终弟及”、“信王监国”的大义名分。众勋贵官员的附和声浪,更是将这种大势烘托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炽热而不可逆。
魏忠贤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那声“恭请信王殿下监国”喊得震天响,仿佛他才是朱由检最坚定不移的拥护者。然而,在那无人得见的阴影里,他的一双老眼却滴溜溜乱转,飞速盘算着利害得失。监国…还好只是监国…不是立刻登基!咱家还有时间,还有机会!这深宫大内,厂卫缇骑,盘根错节,岂是你们几声吆喝就能彻底翻天的?只要让咱家缓过这口气… 他心底咬牙切齿,面上却愈发恭顺,甚至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表演着“悲喜交加”的忠仆戏码。
朱由检被张皇后半扶半护在身后,身体依旧微微颤抖,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与无措,活像一只被雷声吓坏了的幼鹿。他怯生生地看着跪满一地的人群,尤其是跪在最前面、嗓门最大的魏忠贤,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孤…孤不…”他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被淹没在众人的请愿声中,“皇兄刚去,孤心如刀绞…孤年少德薄,如何能…能担此重任…国事繁巨,还需…还需厂臣和诸位老臣多多操持…” 他一边说,一边甚至求助般地看向魏忠贤,仿佛离了这“厂臣”的大树,他这株藤蔓立刻就会枯萎。
这番表现,落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解读。
张皇后心中暗暗叹息,既怜惜这少年弟弟骤然背负如山重担的惶恐,又担忧他如此懦弱,日后岂非仍要受制于阉宦?她握紧了朱由检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和决心。
英国公张维贤等勋贵大臣们,则是心中了然,暗道信王殿下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柔弱”,但在此刻,这种柔弱反而让他们安心——一个容易掌控的幼主,总比一个心思难测、乾纲独断的雄主要符合他们的利益。至于魏忠贤…日后慢慢炮制便是。
而魏忠贤本人,听得朱由检这番“肺腑之言”,尤其是那一声依赖十足的“厂臣”,简直如同三伏天喝下冰镇酸梅汤,通体舒泰,心中那份侥幸和野心又悄然膨胀了几分。果然是个没用的纨绔子!吓破了胆!好好好!只要把你捧在高位上哄着,这大明天下,还不是咱家说了算?
他立刻以头抢地,声音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泣血”的味道:“殿下万万不可妄自菲薄!您乃天璜贵胄,陛下唯一亲弟,天命所归!老奴…老奴就算肝脑涂地,也必辅佐殿下稳定朝局,绝不敢有负皇爷…和殿下的信任!” 他巧妙地将天启帝那半句模糊的“可用”再次强调,将自己牢牢绑在“辅政”的位置上。
“可是…可是…”朱由检依旧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似乎被这巨大的阵仗完全吓住了。
英国公张维贤见状,上前一步,洪声道:“殿下!当此非常之时,正需殿下挺身而出,以安社稷,以定人心!监国摄政,乃祖制成例,殿下只需坐镇中枢,自有老臣等竭诚辅弼,断不会让殿下独力难支!” 这话既是给朱由检打气,也是说给魏忠贤听,表明勋贵集团不会坐视他独揽大权。
“英国公所言极是!” “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众人再次附和。
张皇后也柔声但坚定地道:“由检,莫要再推辞了。这是你的责任,亦是你的使命。”
朱由检仿佛被众人的话语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犹挂泪珠,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挣扎。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依旧脆弱,却多了一丝被迫接受的绝望与茫然。他声音微颤,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既…既如此…皇嫂与诸位臣工皆以为…孤…孤便…便暂摄监国之事…”
此言一出,魏忠贤心头大石落地一半,立刻带头高呼:“臣等叩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之声再次响彻乾清宫。
朱由检似乎被这“千岁”之声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又想躲,却被张皇后牢牢扶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挺直腰板,却显得更加单薄无力,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都…都平身吧…眼下…当以皇兄丧仪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