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上的木牌尚未挪动,我正盯着彭城那片待垦荒地出神,工部主事躬身进来,递上一卷文书。纸面泛黄,边角磨损,显然是连夜赶写的奏章。
“益州别驾刚送来的。”他低声说,“士族联名,要求停办官营工坊。”
我接过,未拆封,只在灯下翻看了一遍名单。王氏、陈氏、荀氏……尽是颍川旧阀。上月查他们隐田三百顷,罚粮万石,如今反扑来了。
“他们说什么?”
“称工坊夺民利,匠户受役,百姓困苦。又说您擅改祖制,动摇国本。”
我轻笑一声,将奏章搁在案头。“百姓困苦?那三百具曲辕犁发下去时,流民跪在城门口谢恩,可有半个说苦?”
工部主事低头不语。
次日清晨,府衙议事堂内人影攒动。士族代表立于堂前,峨冠博带,言辞铿锵。一人出列朗声道:“武侯治蜀,原为安民。今大兴工坊,聚匠成营,铁锤昼夜不息,烟火蔽空,此非惠民,实乃扰民!且民间作坊日渐凋敝,工匠失业,皆因官府垄断之故!”
我静听完毕,起身走到堂中,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
“这是上月工坊账目。”我翻开第一页,“冶铁坊用工七百三十二人,其中六百八十九人为流民,月俸四百钱,另供食宿。而民间私坊同类匠工,月不过二百五十钱,无餐补,无病恤。”
我抬眼扫过众人:“你说的‘失业工匠’,可是那些原本身无片瓦、靠打零工活命的人?”
那人张口欲言,我已继续道:“再看纺织坊。五百二十六名织工,四百余人来自交州归附部落,此前以树皮裹体,如今穿绸缎、领铜钱,每月寄钱回家养父母妻儿。你口中的‘垄断’,可是垄断了他们的活路?”
堂中一时寂静。
我又取出另一册:“这是各郡申领曲辕犁的农户名册。成都周边屯田区,三千一百户贫民已得新犁。江陵、汉中分坊正在加造,优先配给无牛无犁之家。若这叫‘与民争利’,那请问诸位——你们口中的‘民’,到底是谁家的民?是那些坐拥良田千亩却逃税免役的豪强,还是真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
无人应答。
我合上册子,声音沉稳:“工坊不停。不仅如此,自今日起,设‘贤能科举’,不限门第,不论出身。凡通农桑、晓工技、精算学、善水利者,皆可应试。”
堂下哗然。
“工技贱业,岂入科第?”有人冷笑。
“贱?”我反问,“谁造出高炉,让铁产翻五倍?谁设计曲辕犁,使一人一牛耕两亩?这些不是贱业,是实学。今后工坊督造副使,九品实职,三年考绩合格即授官身。你们读经书、讲礼乐,可曾让一户人家多收一石粮?”
我顿了顿,环视众人:“寒门子弟报名,官府供纸笔;偏远之地,驿站代传文牒。试题不用典文,全以白话出题,考的是真本事,不是辞藻堆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