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田埂上湿气未消。我立在渠首高台,袖中铁尺轻压图纸一角,风欲掀而不得动。
昨日插秧机试用已毕,百姓亲眼见那铁架子推过水田,绿苗成行,无人再言“奇技误农”。今早尚未开仓,已有民夫携锄前来问路,打听何处报名修渠。
我抬眼望向远处旱原,黄土皲裂,沟壑纵横。此地三年两旱,每逢春末,井枯河断,禾苗焦死,百姓只能扶老携幼外出乞食。若千渠贯通,引江水北上,可灌良田百万亩,十年之内,巴蜀不惟足食,更能输粮外郡。
但士族不喜此事。
清早便有信使递来三封谏书,皆言“征民二十万,恐妨耕作,动摇国本”,更有甚者,暗中散语称:“诸葛好大喜功,欲以血肉筑其名。”
我不怒,只命人将插秧机推至会场中央,指着昨夜新插的半亩秧田道:“诸位可见,此机一日可代十人劳作。若无此技,百姓此时仍在弯腰插秧,何来余力参工?”
一名县令低头不语。我又道:“非但不误农时,反助其脱困。今日起,凡应募修渠者,日领粟米两升、咸菜一碟,完工后按工计酬,可换铁锄、铁犁,或水车零件。工匠子弟,准入工坊学艺,记‘技籍’,日后优先录用。”
话音落,台下嗡然。
有人问:“真能换铁器?”
我说:“粮仓在此,匠籍在此,官文书在此。三日内,各县设点登记,现场验粮,当场立契。”
随即命人开启东郊大仓。守仓吏当众丈量,一袋袋粟米堆上木台,白花花如雪堆积。围观百姓渐静,眼神由疑转亮。
一人颤声问:“我家两口人,愿去修渠,一个月能得几斤米?”
“六十斤。”我答,“若肯学夯土、识图样,每日另加半升,还可习测量之法,将来做渠师,月俸三石。”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年轻汉子互相看了看,转身就往村口跑——回去叫人。
正午前,首日报名册送至案前。九县合计,仅一万三千余人。
不算多。
我知道,百姓仍存观望。毕竟二十万人不是小数,一家出一丁,便是二十万户牵连。虽有补贴,但口粮能否兑现,日后会不会被强征不放,仍是心病。
我没有回府。
傍晚时分,我仍驻在田畔指挥部。帐外炊烟升起,民夫们排队领饭,蹲在地上默默吃着粗米饭和腌菜。我走过去,与他们同坐泥地,一碗饭吃完,才开口问:“为何来?”
一个青年抬起头,脸上沾着饭粒:“为儿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简陋的渠道草图,线条歪斜,却标了坡度与流向。“我想学怎么测水脉。学会了,回家也能挖小渠浇地。若孩子将来肯读书,说不定还能进工坊造机器。”
我接过那纸,用炭笔改了两处角度,又添一道导流槽示意,还给他:“明日安排你进勘测队,先从助手做起。”
他双手捧纸,嘴唇微抖,没说话,只是重重磕了个头,起身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