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成功了。”林安说道,声音里却没有快意,只有一片空茫,“当我看着仇人倒下,那困扰我十几年的噩梦终结时,我却感觉……心里一下子空了。就像一直支撑着身体行走的拐杖突然断裂,反而不知该如何站立。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为什么而活,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向。”
司夜依旧闭着眼,呼吸微促。这种复仇后的巨大虚无,她感同身受。
林安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在回顾那段迷茫的岁月:“没有告诉师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大仇得报后,我留下书信,便独自离开了。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该去向何方。直到……偶然踏入了这清水镇。”提到这里,他的眼神柔和了些许,“直到,在这,遇到了月娥。遇到了王老,阿竹还有小镇的大家。”
他转回头,看向司夜,眼中带着深切的共情:“前辈,在听闻您的过往,看到您与王老……我才更加明白。如果,在我被仇恨完全蒙蔽,觉得此生除复仇外别无意义之时,遇到了像月娥这样的光亮,我想……我很可能也会和前辈当年一样,选择推开,选择独自走上那条看似决绝、实则满是遗憾的路。”
司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一直强装的平静被这句话击出一道裂痕。林安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她心底最深的悔与痛。
良久,她才用沙哑至极的声音开口,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劝诫:“所以……林安,你比我幸运。你在迷失之时,尚未走得太远,便遇到了能让你停靠的港湾。好好珍惜月娥那丫头……莫要……像我一样,空留余恨。”
“我会的,前辈。”林安的回答温柔而坚定,“我无比珍惜现在的生活,珍惜月娥,也庆幸自己当年阴差阳错走到了这里,没有错过这救赎的光。这段日子,是我从未想过的安宁。”
言罢,林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触手温润却透着寒意。他将其轻轻放在司夜枕边。
“前辈,此物名为‘南柯一梦’。”林安的声音放得很轻,却清晰无比,“服下它,可点燃残存的所有生机,让人在极短时间内,恢复到身体状态最佳的年轻模样。容颜、气力,都会暂时重现。”
司夜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盯住那玉瓶,枯槁的手指微微抬起。
林安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继续平静地说道:“但,代价是燃尽所有生命本源。药效过后,生机断绝。寻常人……或可维持一日。然以前辈您如今的身体,”他语气带着不忍,却依旧坦诚,“恐怕……仅有一个时辰左右。”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司夜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彰显着她内心滔天的巨浪。
“一个时辰……”她喃喃低语,目光死死锁住那枚玉瓶,仿佛那是她遥不可及的一生梦想所化。
林安起身,深深看了司夜一眼:“如何抉择,全凭前辈心意。晚辈……不多打扰了。”他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去,细心地将房门掩上,将这沉重的寂静与艰难的选择,完全留给了司夜。
司夜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那枚冰冷的玉瓶紧紧攥在了掌心。她凝视着这枚能带来短暂幻梦却也意味着即刻永诀的丹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一个时辰的虚假圆满,与剩余几日带着遗憾的真实陪伴,哪一条路,才不负这颠沛坎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