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锦瑟》
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意识如同被浸泡在粘稠的、冰冷的沥青之中,沉重,窒息,每一次试图上浮的努力都被无形的重量拖拽回更深的渊薮。镇静剂的药力如同无数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思维的最后一丝火星,将其牢牢按灭在无梦的混沌里。
没有时间感,没有空间感,只有一片麻木的、被强制暂停的死寂。
然而,即便是最霸道的药物,也无法真正彻底湮灭一颗历经两世淬炼、已然在绝望废墟中重新点燃某种冰冷火焰的灵魂。
一点微弱的、执拗的悸动,开始在黑暗的深处萌发。
不是情绪,不是回忆,而是一种…纯粹的、不甘的疑问。
为什么?
如同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这最简单的疑问,却激荡起了一圈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林薇?
“林薇模板”…“处置方案”…
那几个冰冷的词语,如同淬毒的冰刺,比镇静剂的锁链更加有效地刺穿了麻木,带来了尖锐的、无法用药物抚平的痛苦。
这痛苦,成为了锚点,成为了灯塔。
意识开始挣扎,开始凝聚,开始对抗那无处不在的药力禁锢。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或许外界只是片刻,对于挣扎的意识而言却漫长得如同又一个轮回。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感,率先穿透了黑暗的幕布。
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透过淡蓝色液体的、扭曲的视野。
依旧是那低沉的、规律的嗡嗡背景音。
身体…不,这具囚笼般的躯壳,依旧毫无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
但意识,已经回来了大半。带着沉重的疲惫,带着千疮百孔的创伤,更带着一种被真相反复碾磨后残留的、冰冷的碎屑。
他没有试图动弹——深知这毫无意义——只是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通过这具躯壳唯一还能被动接收信息的感官,去感知这个“现实”。
视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扫视着所能及的范围。
旁边的三个维生舱依旧静静地矗立着,如同沉默的墓碑。最近处那个有着银色长发的女性舱体,指示灯依旧闪烁着不祥的红色。那个魁梧如金属巨汉的舱体,指示灯则是相对平稳的黄色。最远处那个墨绿色液体的舱体,依旧大部分被仪器遮挡,看不真切。
房间内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仪器在自动运行。
然而…
荀渭那被《千锻》秘法和两世经历锤炼出的、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此刻即便被困于这具废躯之内,依旧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
空气…或者说,这维生舱液体中传递来的震动感,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那低沉的嗡嗡声背景中,似乎夹杂进了一种极其细微的、间歇性的、高频的杂音。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即将过载前发出的、人耳几乎无法察觉的悲鸣。
远处(如果他的感知方位没错的话)某个大型仪器集群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继电器跳闸的“咔哒”声,随后那区域的灯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暗淡了百分之一秒,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臭氧的辛辣气味,似乎比以前更浓了一丝丝,透过呼吸面罩的过滤系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这些细节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是错觉。
但组合在一起,却隐隐勾勒出一种…不稳定的氛围。
这个冰冷的、看似一切都在精密控制下的“现实”基地…
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也存在着某种…压力?或者说…隐患?
这个发现,并未让荀渭感到丝毫欣慰,反而让他的心更加沉了下去。
如果连这个“现实”都出了问题…那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所背负的一切,又算什么?一场发生在即将沉没的巨轮上的、无比逼真的…舞台剧?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
“嗤——”
一声轻微的气动声响起,打破了房间的单调噪音。
荀渭的视线(他尽量控制着眼球转动)猛地投向声音来源——那扇他一直无法看到的、应该是入口方向的金属滑门。
滑门无声地向两侧开启。
一个身影,步伐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
来人同样穿着一身洁白的、类似研究员或医生的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身形步态,绝非之前惊鸿一瞥中那个培养舱旁的“白大褂”,显得更加…干练甚至有些…紧绷。
他(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银灰色的、平板似的仪器,脚步很快,径直走向荀渭所在的维生舱…旁边的控制台。
荀渭立刻屏息凝神——尽管他并无呼吸需要自主控制——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