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站在杭州官驿窗前,手中捏着一封刚到的朝廷公文,眉头紧锁。窗外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青石板,却丝毫冲不散他心头的压抑。公文是皇帝亲笔御批,语气虽温和,内容却如一把冷刃,直插他心头——
“着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凌越,即日赴宣府镇协理军务,兼查边镇刑案,不得延误。”
协理军务?兼查刑案?凌越心中冷笑。明面上是升迁重用,实则是明升暗降,将他调离江南这权力旋涡中心。他知道,这是徐世峰一党在背后使的力。那老狐狸虽致仕还乡,门生故旧却遍布朝野,一番“凌越办案酷烈、逼死大员、不宜久居江南”的言论,到底还是吹进了皇帝的耳朵。
“大人。”身后传来轻柔一声。
凌越转身,见沈荆澜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进来。她一身素青衣裙,发间只簪一枚玉簪,神色温静,目光却清亮坚定。自那日雨中互表心意后,她虽未过门,却已将他的一切放在心上。
“是京中的消息?”她将药碗递过来,轻声问。
凌越将公文递给她,沈荆澜快速扫过,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平静。她将药碗往前又送了送:“先喝药。您连日劳神,旧伤未愈,又添新忧,这药安神补气,是我新调的方子。”
凌越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入喉,却因她指尖不经意碰触而带上一丝回甘。
“徐世峰这是要将您调离江南,拔除眼中钉。”沈荆澜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宣府镇乃九边重镇,形势复杂,胡汉杂处,军户、流民、马匪、甚至北虏细作混杂,绝非善地。他这是借刀杀人。”
“我知道。”凌越放下药碗,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雾,“但圣意已决,不得不从。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边关急报,近日宣府镇外屡现诡异白骨坑,尸骨被刻意排列成诡异图案,军心浮动,谣言四起,说是什么‘天降罚孽’、‘北虏巫咒’。陛下让我去,也是想借我之手,平息事端。”
沈荆澜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目光灼灼:“我同您一起去。”
凌越一愣,断然拒绝:“不可!边关苦寒,战乱频仍,绝非你该去的地方。此去凶险未知,我不能再让你涉险。”
“大人,”沈荆澜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您忘了我是谁?我不仅是沈荆澜,更是一名医者。边镇缺医少药,将士百姓皆需诊治。我随你去,于公,可助您验伤查毒,安抚人心;于私……”她微微垂眸,耳根泛红,声音却清晰,“您答应过我,风雨同舟。难道您要食言?”
凌越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她外表柔弱,内里却极有主见,更有一身不俗的医术和验毒本领,多次在危难中助他破局。有她在身边,他确实如虎添翼。可边关之地,刀剑无眼,他实在不愿她再去受苦。
“荆澜,我……”
“大人不必再说。”沈荆澜打断他,眼神坚定,“我已让赵铭去收拾行装,王砚正在调阅宣府镇的卷宗地图,周墨也在准备验骨所需的器具。此去山高路远,气候迥异,许多药材江南常见,边塞却稀缺,我也需提前备置。”
凌越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她心意已决,自己再劝也是无用。更何况,他心底深处,也的确舍不得与她分离。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好。我们一起走这一趟。但你要答应我,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不可逞强。”
沈荆澜展颜一笑,如冰雪初融:“好。”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凌越将按察使司公务暂交王砚代理,带着沈荆澜、赵铭、秦虎,以及一队精干衙役,轻车简从,离开杭州,北上赴任。
离杭那日,天色阴沉,徐世峰竟亲自带了几个士绅前来“送行”。老家伙一身道袍,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话说得极其漂亮:“凌副使年轻有为,此番北上边陲,乃是陛下信重,历练一番,将来必成大器。老夫在江南,静候凌大人佳音。”
凌越面上含笑应酬,心中却冷如寒冰。他知道,这老狐狸巴不得他死在边关,永远别再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