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澜盯着屏幕上那句粗糙的口号——“让每一句诉说都被听见”,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下令审查,反而打开自己的个人钱包,悄悄地向那个学生团队的公开募捐地址,捐赠了一笔足够他们扩容十倍服务器的资金。
在附言里,她只留下一句话:“记住,工具不该服务于控制,而要帮助弱者握紧话筒。”
半个月后,苏霓受邀去参观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
一进教室,她就愣住了。
教室后墙的“荣誉栏”上,没有贴奖状和流动红旗,而是贴满了孩子们带回来的“我家的声音契约”卡片。
形式五花八门,充满了生命力——有的孩子不识字的奶奶,用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来代替签名;有的孩子把爸爸工地上发的、印着照片的工牌拍下来,打印出来贴在旁边作为附件;最让苏霓动容的,是一个孩子的契约旁边,缝着一小块粗布,上面是一个鲜红的指印。
孩子说,这是他妈妈按完手印后,怕丢了,特意从旧衣服上剪下来,让他缝进书包内衬里的。
苏霓蹲下身,轻声问那个把布条缝进书包的女孩:“如果家里有人不同意你录音,那该怎么办呢?”
女孩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认真:“那就先不录呀。老师说了,要等她心里准备好了,想说的时候再说。等待,也是一种尊重。”
苏霓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在学校的反馈意见表上,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真正的伦理教育,往往发生在权力最小的地方。”
一周后,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推送,弹入了每一个文化工作者的手机。
司法厅联合文化部,正式发布了《关于规范民间文化记录活动的指导意见(试行)》。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第十二条明确指出:“……应充分尊重记录对象的个人意愿与特殊情况,积极探索并承认非书面形式的有效授权,包括但不限于亲属见证下的录音或录像声明、可验证的生物特征信息(如指纹、声纹)备案等……”
文件甚至直接引用了西南麓县的“亲属见证+录音备案”模式,作为优秀范例向全国推广。
消息发布的那天下午,苏霓正在菜市场里挑拣着青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到了那条新闻推送。
她怔怔地看着屏幕,许久没有动。
忽然,耳边传来一段熟悉的稚嫩童声,是从旁边菜摊的摊主大姐那台老旧的按键手机里传出来的。
“姥姥,你跟姥爷结婚那天,你开心吗?”
苏霓抬起头,看见那位大姐一边笨拙地给顾客称菜,一边侧着耳朵听手机里的录音,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没有回答录音里孙女的问题,只是在称完菜后,顺手又抓了一大把水灵灵的小葱,塞进了旁边一位邻居空着的购物袋里。
苏霓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购物袋上。
那是一个已经褪色发白的帆布袋,上面印着一行几乎快要磨掉的字:市广播中心。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曾经紧握话筒的庞大机构,如今也和普通人一样,提着菜篮,聆听着来自民间的、最微小的声音。
苏霓付了钱,转身离开喧闹的菜市场。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那个卖报纸的报刊亭老板,正慢悠悠地从亭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卷胶带和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字迹异常醒目的告示。
他仔细地擦了擦玻璃窗,然后将那张告示,端端正正地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