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工余韵

润州(今镇江),梦溪园。

竹影婆娑,溪水潺潺。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沈括,卸去了宦海浮沉,隐居于这方亲手营建的园圃之中。书斋内陈设简朴,却堆满了各种奇特的物件:天然磁石磨制的指南鱼、自鸣钟的齿轮组件、化石标本、矿物晶体,以及堆积如山的书稿。他正伏案疾书,墨迹淋漓,赫然是那部后世誉为“中国科学史上的坐标”——《梦溪笔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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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挹之,乃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幄幕皆黑……” 沈括的笔锋严谨而充满探究精神,详细记录着石油的产地、形态、采集方法和燃烧特性,如同一个冷静的现场观察员。

他停笔,拿起案头一块黝黑粘稠的石油样品,凑近油灯仔细观察其燃烧后的烟炱。“此物烟浓而墨黑,或可制墨?” 他自言自语,眼中闪烁着实验的光芒,随即在稿纸上另起一行:“予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 从观察到推测,再到亲手验证,最后得出实用结论,一条清晰的实证链条跃然纸上。

书斋一角,他的幼子沈遘正摆弄着一套活字泥范,将一个个反刻的胶泥字块按韵排列。沈括走过去,拿起一枚字块,眼中满是赞赏:“毕昇此法,变死板为活络,省工省料,化腐朽为神奇!当记之!” 他回到案前,提笔写道:“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板。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若止印三二本,未为简易;若印数十百千本,则极为神速……”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民间智慧发明敏锐的捕捉和毫无保留的推崇。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园中潺潺溪水,思绪如潮涌。“日月之形如丸。何以知之?以月盈亏可验也……” 他低声吟哦着刚刚写下的对月相成因的推断,又想起了在司天监观测星象、主持修订《奉元历》时,对那些古老星图算式中蕴含精妙推演逻辑的震撼。“……历家只知推算步术,罕知其所以然之‘理’……” 一丝遗憾掠过心头。他隐约感觉到,在那些散佚的典籍深处,在匠人秘传的技艺之中,存在着一个更为宏大、更为严谨的关于天地万物运行规则的体系,只是它如同梦溪园上空的流云,可见其形,难窥其全貌。

西岳华山,云台峰深处。

云雾缭绕,古松虬劲。一处人迹罕至、几乎悬于绝壁之上的天然石洞,被后世尊为“睡仙”的陈抟老祖,此刻却毫无仙风道骨的睡意。他须发皆白,面容清古,盘膝坐于冰冷的石地上,面前摊放着一卷非帛非纸、材质奇特的暗黄色薄册,以及一个打开的古朴紫檀木匣。匣内,七颗颜色各异、微如芥子的玉石颗粒,在从洞顶缝隙透入的天光下,隐隐流转着难以言喻的微光,彼此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光线勾连,构成一个瞬息万变、玄奥莫测的立体图景。

陈抟的手指微微颤抖,拂过那薄册上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符号。那并非已知的任何文字,而是由点、线、圆、三角以及各种奇特的几何组合构成的抽象图谱,间或夹杂着一些以星象方位、卦爻数字标注的算式。这些算式之繁复精微,远超《周髀》、《九章》,更蕴含着一种直指宇宙本源的抽象逻辑力量。

“此……此绝非人间之书!” 陈抟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机般的震撼与迷茫,在空寂的石洞中回荡。他精研易理,推演河洛,自诩已窥天道玄机。然而眼前这卷名为《归藏真解》残篇的薄册,以及这紫檀匣中自行构图的玉钥,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非图非文,非卦非数,却又包罗万象!此中所示之‘理’,非阴阳消长,非五行生克,乃……乃万物构成之筋骨,变化流转之脉络!” 他试图以毕生所学的易象去附会,却发现如同以竹篮舀取流云,徒劳无功。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匣中那变幻不息的光图,又对照薄册上某个特定的星阵图谱,心中默运玄功,催动先天易数推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体内真气隐隐流转,试图以自身为媒介,沟通这超越时代的智慧。然而,那光图流转的轨迹如同浩瀚星河,他引以为傲的推演如同试图用线绳丈量大海,甫一接触,便觉心神剧震,眼前幻象丛生,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信息洪流要将他渺小的神识彻底冲垮!

“噗!” 陈抟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溅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如同点点红梅。他脸色瞬间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与深深的敬畏,连忙闭目凝神,强行切断与那光图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