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观星台,在七月的骄阳下沉默着。巨大的青石台基,斑驳的圭表,如同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者,静观斗转星移。空气里弥漫着干热的尘土气,混杂着石缝间顽强生长的野艾蒿的苦香。轮椅碾过夯土地面,留下浅浅的辙痕。李长庚裹着薄毯,枯瘦的身体深陷在轮椅里,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浑浊的目光却穿透了病痛的迷雾,执拗地投向高台上那指向苍穹的古老仪器。他身下的轮胎,深深浅浅地沾着干涸的、来自三峡库区的褐色淤泥,那是上次洪水肆虐时留下的印记,像大地未愈的伤疤。
方清墨推着轮椅,李玄策和李天枢一左一右相伴。李念墨留在山下处理紧急事务。蝉鸣撕心裂肺,在寂静的古台上回荡,更添几分燥热与不安。
“爸,上面台阶多,就在下面看看吧?”方清墨俯身,在老人耳边轻声说。汗水沿着她白皙的脖颈滑落。
李长庚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异常固执地抬起来,颤抖地指向观星台最高处,指向那象征着赤道坐标的环形结构。那眼神,不再是老人的浑浊,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属于科学家的最后光芒。
李玄策与妻子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和了然。他默默点头。方清墨深吸一口气,和李玄策合力,小心翼翼地抬起轮椅,一级一级,艰难地攀上古老的石阶。李天枢小小的身影紧紧跟在后面,仰头看着爷爷倔强的背影。
终于,轮椅在观星台最顶层的中心平台停稳。这里视野开阔,八风穿行。李长庚似乎精神了些,他挣脱方清墨想帮他整理毯子的手,目光急切地在平台地面上搜寻。最终,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平台中心一个浅浅的、象征“地心”的凹坑。
“石……石子……”他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李天枢立刻会意,像只敏捷的小鹿,跑到观星台边缘的碎石堆旁,仔细挑选了79颗大小均匀、色泽莹白的鹅卵石,捧到爷爷面前。李长庚伸出颤抖的手,一颗,又一颗,极其缓慢而专注地将这些白石子,以轮椅为圆心,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摆放起来。
这不是孩童的游戏。每一颗石子的位置,都对应着赤道经纬仪上的一个刻度。他布满褶皱的手指在石子上方微微移动,仿佛在感知着无形的天球坐标。汗水顺着他深陷的太阳穴滚落,滴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蒸发。当他将最后一颗代表“北纬60°”的白石子,用力压向象征芬兰赫尔辛基的方位时,那石子仿佛重逾千斤。
就在石子落定、与青石地面接触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观星台不远处山壁上的北魏佛窟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