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临淄的粮价,是时候‘变一变’了。”
白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冷硬决断,在密室内回荡。掌柜的脊背下意识挺得更直,应声退下,脚步迅疾无声。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白圭再次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并非推演,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腰间那串“河洛金算”。二十四颗暗哑的金珠在他指尖的虚拂下,再次无声流转,速度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精准。
他不再看那些卷宗密报。田氏的田庄、管氏的私港、通济行的贿赂网络、颍川贵人的贪婪……所有这些庞杂的信息,早已被“河洛金算”吸收、分解、重构。此刻,金珠流转间,推演的已非简单的粮价走势,而是人心贪欲的脉络,是那暗藏其中的、属于龙睛的污秽触手所能延伸的每一个缝隙!
指尖倏停。一颗代表“万斛楼”田氏流动资金命脉的金珠微微亮起。田氏家主性贪而多疑,尤好收集前朝孤本古籍,视若性命。
“第一封信,致田氏家主。”白圭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如同陈述既定事实,“言:闻公雅藏中有《齐风要术》残卷,仆偶得西周彝器铭文拓片一轴,或可与之互证。愿以拓片,易公陈仓新粟三千斛。三日内,泊桥码头交割。”——《齐风要术》乃农书,田氏确有此残卷,视若珍宝。而西周彝器铭文拓片,正是田氏梦寐以求、能为其收藏增色添彩的“雅证”。以雅易粮,投其所好,更限定陈仓新粟(此为田氏自家最优质的存粮,非市面寻常糙米),数量三千斛(恰是田氏能不动声色从囤积中调出的额度,不至引起过大警惕),时间地点明确。此为阳谋,攻其贪癖。
小主,
指尖再动。另一颗代表“积玉仓”管氏海上私运节点的金珠泛起微光。管氏主母掌家,精明狠辣,然其幼子体弱,久病缠身,遍访名医不得。
“第二封信,致管氏主母。”白圭语速稍快,“言:辽东有参,名‘血纹’,生于极寒峭壁,百年难成一指。仆门下恰得一支,已快马送至临淄。闻公子贵体欠安,此物或有效验。参赠有缘人,只求海西盐场今春所产‘雪花盐’五百引,明日午时,送至城西‘济世堂’。”——血纹参确是续命奇药,有价无市。
管氏主母爱子心切,必不肯错过。海西盐场“雪花盐”乃管氏走私利润最厚之物,五百引虽巨,但为救子,足以让其咬牙割肉。送至“济世堂”(临淄最大的药铺,人多眼杂),既是交易,亦是扬名,符合商贾心态。
最后,他的指尖重重按在那颗光泽最为晦暗、内部隐有暗金污流波动的金珠上——代表“通济行”及其背后的颍川势力。
“第三份‘礼物’……”白圭眼中寒光一闪,“将颍川贵人收受管氏、田氏巨额粮款贿赂的明细凭证,抄录两份。一份,密封,送至郡守案头。另一份……送至城东校尉府。”——郡守虽可能也被收买,但如此确凿证据在手,迫于形势和可能的上达天听,他不得不出面敲打,至少令其不敢再明目张胆庇护。
而城东校尉,掌临淄部分军务,性情刚直,与郡守素有不和,且其麾下军粮也曾被克扣,此证送至,如同火上浇油。
三管齐下!攻心为上!
“再,”白圭补充道,指尖在金算珠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越脆响,“即刻让我们的人,散入市井,放出风声:言魏地新粮已过黄河,不日将至。燕赵通道已被神秘商队打通,平价粮船已发。”——虚实结合,制造预期,彻底击溃囤积者惜售待涨的心理防线,引发恐慌!
“是!”密室外的掌柜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与敬畏,脚步声匆匆远去。
白圭独自留在密室。他再次看向“河洛金算”,那颗代表通济行的晦暗金珠,其内部的暗金污流似乎因他的举动而变得更加躁动不安,试图反扑,却被周围其他因他的计策而开始重新亮起、代表市场生机流转的金珠隐隐压制。
一夜之间,临淄风起云涌。
次日清晨,“万斛楼”田氏家主罕见地亲临泊桥码头,用三千斛上等新粟,换回了一轴他眼中的无价拓片,心满意足,却未察觉自家粮仓根基已悄然松动。
同日午时,“积玉仓”管氏主母派人将五百引雪花盐准时送至济世堂,换回那支救命血纹参,同时对市面粮价的关注不自觉地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