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远去后,坊中灯火未熄。我将那本《工技入门》轻轻放在案上,墨迹尚湿的纸页微微粘连,指尖蹭过,留下一道淡灰印痕。
次日清晨,工部主事便到了府衙外候着。他捧着一叠文书,额角沁汗,声音压得极低:“各地报来的报名人数,已超三万七千。犍为、南郡、巴东都来问,学堂何时开,教材可够。”
我接过册子翻看,眉心微动。这数字远超预想,却也暴露了眼下最紧要的难题——书印得再快,若无讲授之人,不过废纸一堆;人愿学,若无屋舍安身,终究散于野道。
“十郡之中,哪几处回文最快?”
“成都、江阳、梓潼三地已在查勘空宅,其余多称‘需议’。”
我合上册子,递还给他:“成都太学旧址西侧有闲置院落七进,原是战时屯粮之所,墙垣完好。今日就拨作分校,七日内务必清整完毕,设讲堂、宿舍、习作场。”
他迟疑:“此地临近市井,士人恐……”
“士人不至,寒门子弟正需此处。”我打断,“明日召工坊三十名匠人入府,识字、通技、能言者皆可。从今起,他们不再只是匠户,而是‘讲技师’,九品俸禄,官身待考。”
他低头记下,又问:“教材呢?如今每日百册,怕是杯水车薪。”
“活字不能只靠手排。”我起身走向内室,取出一张新绘图纸,“你瞧这个。”
图上是一组固定版块:**“水车提水原理”“曲辕犁结构图解”“齿轮传动比计算法”**,每块皆可拆卸拼接,常用句式预制其上。
“今后排版,先拼大块,再补细文。三班轮值,昼夜不停。我要五千册《农桑辑要》、三千册《工坊章程》,半月内分送十郡。”
他盯着图纸良久,忽抬头:“若如此,是否可再降售价?如今一册二十文,贫户仍难负担。”
“不卖。”我道,“免费发放,但须凭学堂报名帖领取。每一本,都要送到真正想学的人手里。”
他记完最后一笔,躬身退出。
午后,我亲赴印刷坊。陶字模整齐列于木格之中,年轻学徒蹲在排版台前,一块块检校。油墨味弥漫在屋内,纸张堆叠如山。
“进度如何?”我问。
学徒抬头,脸上沾了墨点:“昨夜已试拼新法,三刻钟便可成一页。照此速度,五日后可出首批万册。”
我点头,走到晾纸架旁,随手拿起一张半干印页。上面正是《农桑辑要》第一章:“春耕宜早,土松则籽易入。若地硬,可用曲辕犁破之,一人一牛,日耕两亩以上。”
字迹清晰,虽纸粗墨晕,但无错漏。
“很好。”我说,“明日开始,在每册末页加印一行:‘凡习此书者,满三个月可赴就近学堂应试,合格即授工坊职,月俸四百起。’”
学徒怔住:“真……真能当差?”
“我说话,从不失信。”
他低头继续整理字模,手微微发抖。
三日后,成都太学分校初具模样。断壁重砌,门窗换新,讲堂内摆上长桌条凳,角落设铁架陈列农具模型。李伯带着几名吏员来回奔走,指挥人挂匾——“农艺工技讲习所”。
开学当日,天未亮,门外已聚满人。
有老农拄杖而立,也有少年赤脚赶来,衣衫褴褛者居多,却个个眼神发亮。有人怀里抱着布包,打开看,竟是连夜抄录的《工技入门》残页。
辰时三刻,我步入讲堂。